落天下

【喻叶】爱修不修 8

❁修仙文，主喻叶，辅其它叶受CP。

❁上章：7

第一章·捌．

青山崇崒，草木岑蔚，叶修随邱非御剑而行，望向身下一派蓊蔼的景象，发觉此峰人迹罕至，便不禁问道：“这是哪？”

邱非听后，口中念了一诀，二人随长剑缓至峰顶，寻到了前殿的位置。邱非从剑上一跃而下，目光移向了头顶的牌匾，答道：“此处乃呼啸旧址。”

“呼啸现在搬到哪去了？”叶修跟着他跳下，环视了周围一圈，又问道。

邱非提手收起了剑，往远处指了指，“搬去了蓝雨峰。”

“那蓝雨呢？”

邱非顿了顿，少焉，说道：“……荣瑶已经没有蓝雨了。”

“哦？”叶修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往前殿的石阶上走了过去。荣瑶诸峰盘踞在灵脉之上，四处都是充沛的灵气，算是个人间小仙境，空气清新温度适宜，几乎不见灰尘。待他一撩衣摆，随意找了个阴凉地坐下后，才开口：“又是个秘闻？”

“这不算是秘闻，蓝雨的事情在界内被许多人所知，荣瑶没有刻意隐瞒过这件事。”邱非摇摇头。他与叶修那副懒骨头不同，在阳光下站得笔挺，连神情也是一丝不苟的。“‘又’？”

“之前我问乔一帆有关斗神的下落，他语焉不详地说了几句后，干脆把我弄晕过去了。”叶修坦诚道。俄顷，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邱非，道：“我猜，斗神要还活着的话，不会叫你们如此避讳。所以我的这个‘师父’，其实早就不在了吧？”

乔一帆哪会真的下黑手。那汤药中原本就含有安神的成分，他最多催化了安神的药效罢了。乔一帆真身便是鬼蔓，又在微草待过些许时日，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手到擒来。不过他向来孺慕叶修，能出手做到此种地步，多半当时是真慌了神，走投无路了。

这种处境现在邱非也深有体会。他性格便是正直如此，不喜诳言，更何况是对着自己敬爱的前辈。可是有关过去的事情，他又拿捏不定主意是否要悉数告知。

思忖再三，邱非张了张口，直言道：“二百六十一年前，觊觎灵脉已久的魔修们忽然结成同盟，袭击了各大门派，欲将其座下灵脉占为己有。起先一些门派为保全周遭的灵源还尚能迎战，后来不知魔修们与诸魔达成了什么协议，竟使得魔尊亲临，几日内蚕食鲸吞城池十七座，有的门派甚至惨遭灭门。魔尊力量恐怖至斯，让许多修士为了明哲保身，对外界的求助充耳不闻。”

自荣瑶建派以来，吸引了凡间无数修士前来修行，修士的力量日益壮大，再加后来的五圣坐镇，几百年来魔修们被荣瑶乃至整个修仙界打压得极为憋屈，这下触底反弹，为了争夺灵源堪称无所不用其极。当时凡间死伤惨重，凡是蕴含灵脉之地，无论繁华城池，还是丘樊山水，皆逃不过魔修之手。此等凡间浩劫，就算先前唐柔没和叶修提过，叶修都不可能一无所知。

“然后魔修们盯上荣瑶了？”叶修问。

邱非眼中划过一丝寒意，冷言道：“魔修们怕是还没有这个胆子。”

所谓魔修也只是修士中的一种，意在修仙，并非为了入魔 。只是魔修们的修炼之法往往令人不齿；有双修以吸取别人修为的，有害命以窃取别人修为的，有以他人之身为鼎以养己身的，有炼尸的制蛊的……手段多为阴狠下作，修炼方式血腥无比，不被正派修士们所认同，才被冠以魔修之名。虽不是真的修魔，可手段已与诸魔无异。

而若真想成魔，绝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执念太深、心法不当、经脉错乱……诸如此类，修仙之路困难重重，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踏入万劫不复之境。成魔者多丧失神志，修为尽失，至此任由心魔支配躯体，以怨念、邪念为力量。纵使成魔，与真正的魔族也差之千里，只是个最下等的傀儡罢了。 

那群魔修们大都为资质不佳或者偎慵堕懒之辈，不思进取、好逸恶劳，便干脆走了阴邪的路子，以图一时之快。吃不了苦，又不敢真的堕为魔，骨子里刻着一个“怂”字，哪敢把主意打到荣瑶身上。就算荣瑶当年真的被波及到了，也得是魔尊亲自动的手。

“但是荣瑶不能对这场劫难坐视不理，所以斗神还是英勇捐躯了？”叶修推测后，又评价道：“魔尊的实力至少也是和众仙一个水准的，斗神再强也不过是个修士，能把魔尊大伤、使其逃匿足足两百多年，确实很不容易了。”

邱非站着，叶修坐着，邱非比他高出半个身子，闻言后垂眸看去，说道：“你是这样想的？”

“这是唐柔说的。”叶修干脆地说道。

“那你呢？”

“我甚至都没见过那位斗神前辈，哪会有什么想法。”叶修淡淡地说道。最多觉得几分可叹，人人都敬慕斗神，却不知斗神的时代早已结束，这世间再无斗神。“所以蓝雨的消失和斗神有关系了？”

邱非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最后只是轻点了一下头，把话题换到了蓝雨的身上。“叶秋前辈离去后，天道众曾现身荣瑶，表彰他救世有功。长老们借此机会求其挽救叶秋前辈，却被拒绝了。那日只有掌门与几位长老干事们在场，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蓝雨峰主与天道众起了争执，从那之后，他便叛出了师门。蓝雨峰主为人和善，在派中颇有威望，又深得蓝雨峰弟子爱戴。他这一离去，黄少天前辈立即响应，峰中弟子见峰主和剑圣此举，干脆一同选择了追随。自此，蓝雨只余下一座空峰，后因位处良地，于是在唐昊成为新任峰主之际，被择为呼啸新址。”

叶修消化了一会儿信息，然后问道：“天道众？”

“据吴雪峰前辈说，是一群得道成仙后的仙人，以维护天道为己任，被称为‘天道众’。”邱非解释道。

维护天道？那魔尊出动的时候，这群人为何没有出手援助？

叶修没把想法说出口，只在脑里过了下这个念头。随即又对邱非问道：“那蓝雨后来如何了？”

“蓝雨众自从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峰主和剑圣似乎会偶尔联系长老们。后有传言道蓝雨众皆堕为魔修，不过依我之见，魔修之事有待商榷，但是和魔一定脱不了干系。”邱非知无不言。

“那传言里所述堕为魔修的五圣之二，便是剑圣和蓝雨峰主？”叶修追问。

“蓝雨峰主不属五圣之一，另一位乃是微草峰主。百年前他忽然离开了荣瑶，前去寻蓝雨众。微草峰弟子不肯相信他们峰主堕入魔道，认为他有朝一日会重返荣瑶，所以至今为他保留峰主之位。”

叶修不禁赞叹一句：“这两位峰主能在蓝雨和微草有此等威望，想来为人一定很不错。”

“叶秋前辈的威望也很高，”邱非事事都不忘记他那个挂名师父，“他在整个荣瑶的威望都很高。”高于十二长老，甚至高于掌门。

“这我知道，恐怕荣瑶有不少弟子就是因此慕名而来的吧？尤其是嘉世的弟子。”叶修说完，又很直接地指出：“所以你们连斗神离世的事情都不敢公布与众？这样子早晚会骑虎难下的。”

邱非笑了一下，没再回答，而是又念诀唤来了长剑，问询道：“可要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叶修跟着他踩上了剑，不再谈论斗神的事情，而是又提起了蓝雨：“刚才前殿那位不速之客便是剑圣本尊？百闻不如一见，竟是如此聒噪。”

“嗯。”邱非很实诚地点了下头，“过去很多仰慕剑圣前辈的人，在见了真人之后都会感到幻灭。”

“幻灭倒是不至于，毕竟我也没幻想过。”叶修道，“那他口中的那位师兄，莫不是蓝雨峰主？”

“正是。”

剑圣之前说他师兄成为了新一任魔尊，看来邱非方才的推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蓝雨众离去后多半与诸魔混迹一起。只是这其中的缘由还叫叶修摸不清，以蓝雨的实力，哪怕另起门派也不是什么难事，虽然人数只有二十余人，然而均出自荣瑶上十峰，各个天赋奇佳，况且还有剑圣坐镇。再说那蓝雨峰主，哪怕魔尊重伤只余数成实力，可也始终为万魔之首。诸魔向来以实力为尊，谁最强，谁便是王者，前任魔尊能在那样的环境下还安然无恙地当了两百多年的魔尊，要么他实力尚且高于万魔，要么他把自己藏得很好。那蓝雨峰主既然能从他手中夺取王座，如若不是实力过人，便是才智过人。既有这等实力，那蓝雨究竟为何要还去与魔打交道？

叶修记得黄少天说过一句，他师兄报仇成功，取了魔尊的性命。难不成这蓝雨峰主竟是去为斗神报仇的？可若真是如此，以斗神的人缘和威望，荣瑶万万不会放任他一人去寻仇才是。那么事情多半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来是荣瑶不想声张斗神去世的消息，只派蓝雨去暗中解决，后来发现事情过于棘手，所以加派了微草峰主前去协助；二来那便是蓝雨峰主的私仇，大概是有什么至亲或者好友在先前的浩劫中不幸身亡，他一意孤行前去报仇，又不想拖累了荣瑶，所以自愿叛出师门。

无论以上何种猜测，蓝雨峰主与荣瑶之间都应该没有间隙才是，那蓝雨峰主大仇已报，想来就算重回荣瑶也不是问题。然而这蓝雨峰主非但没有回来，且继任了魔尊之位？

想到这，叶修忽然愣住了。他适才只顾得感叹蓝雨峰主实力不凡，却忘记了——魔尊既是万魔之首，那么只有魔，才当得上魔尊。

蓝雨峰主竟是……入魔了？

他回过神，对邱非问道：“蓝雨的峰主，名讳为何？”

“姓为喻，名为文州。”邱非回答道。

叶修：“……”

这名字，还真是好生耳熟。

 

托喻文州和叶修的福，原本一炷香时间左右的朝议会愣是拖了大半个时辰才结束。待上十峰的诸位终于起身欲各行其事之时，冯宪君忽然又叫住了他们。

“叶修的事，你们有什么打算？”

众人面面相觑。有吴雪峰在，叶修的事情他们根本说不算什么。况且叶修还去了嘉世，这就更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了。“掌门的意思是……？”

“你们是打算和他坦白真相，还是就这样顺其自然？”冯宪君这样问，显然是把叶修交给他们全权处理。

身为堂堂第一门派的掌门，冯宪君在荣瑶的地位自然是最高的，然而实权却几乎都落在十二长老的手中。以前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门派吉祥物，后来发现有叶修在，连吉祥物都轮不到他。

“长老”一职是冯宪君当了掌门之后才设立的，而权力也是他外放出去的，目的自是为了锻炼培养自家的弟子们。眼见他们日益成长，逐渐变得担当、有魄力，冯宪君心里一直很欣慰。修仙之人本来也不计较那些名与利，何况冯宪君自己心里也门儿清：他能当上掌门不过是占了资历的便宜，若真论天赋与能力，他未必比得上这一室的弟子们。

众人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张佳乐说道：“您是说要不要把他以前的事情告诉他？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吧，叶修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是因为他的魂魄还不完整，等我们用聚魂阵把最后的一魂一魄找回来，他肯定就想起来了。”

冯宪君摸摸胡须，说道，“你们有考虑过各种意外吗？”

他看向这群弟子们，不知道是否是样貌都太过年轻的缘故，他们在冯宪君的眼中始终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青涩而骄傲，有的时候也太过冲动，行事缺乏思考。“倘若这一切的结局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圆满，那该如何？”

“呃，比如？”

冯宪君语重心长地说道：“那日天道众不肯出手相救，是因为生死肉骨本就有违天道伦常，更何况叶修他早已魂飞魄散。你们不甘心，查遍典籍，硬是寻出了个禁阵，冒着遭受天谴的危险也要为他凝魂聚魄。蓝雨为了维持这个法阵离开了荣瑶，王杰希也为了替他再塑肉身跑去了凡间。还有你们，你们几个轮流守阵的，多少年没有离开过荣瑶了？”冯宪君摇头叹息，“如此付出，你们就没有想过自己失败了会怎样？能替叶修找回二魂六魄已是不易，万一找不到最后的的一魂一魄呢？万一，找全了魂魄，叶修却仍然不记得过往呢？最差的结果是，若是他与原本的那个叶修根本不相同，乃至性格恶劣、不学无术呢？这些，你们都做好准备了吗？”

林敬言不得不举手提问：“掌门您说的性格恶劣、不学无术是指什么样的？”

“好逸恶劳、不思进取、无心修行；豺狐之心、表里不一、不择生冷。”

“说白了，您的意思是，”江波涛斟酌着去总结，“性格懒散不喜修行，为人狡猾有城府，为达目标不计较手段？”

他这话说完，大殿内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微妙，连冯宪君自己都觉得这人设听起来十分熟悉。

“……这不就是叶修本人吗？！”众人不假思索地反问道，上十峰从来就没这么心齐过。

“当初明明说好打不过就跑，结果他宁肯灰飞烟灭也不后退一步，论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还没见过有谁比叶修更敢牺牲的。”方士谦郁郁道。哪怕知道叶修这样做是出于大义，他还是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离开方式接受不能。“叶修临走前的时候是说了一句‘荣瑶派就先交给你们了’吧？我看他分明在那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决策。”

“肯定的，他就这么一走了之，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给我们。”楚云秀抱怨道。很显然，对叶修的离开心存不满的不止方士谦一个人。

“不是烂摊子。”张新杰闻此，矜持不苟地纠正道，“在座各位皆为荣瑶一员，为荣瑶的付出乃是本分与职责。过去凡事总有叶修前辈帮我们挡着，我们习惯了受他的保护，但是不应该把这份责任悉数加诸在他一人身上。”

楚云秀愣了一下，然后说：“我知道，我只是……”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呗，”郭明宇忽然说道，“不记得了，重新开始，也没什么不好。以前他为了他弟弟才去修仙，后来为了苏沐橙来到荣瑶，最后又为了天下苍生献出性命。他这一路光顾着照顾别人了，都没人关心过他自己是不是乐意的。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身轻松了，不用再去当什么前辈什么斗神，这有什么不好？”

“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他只能保持现在的样子，没了记忆，缺了一魂一魄导致不能正常修炼，外加一具脆弱的身体呗。”唐昊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又怎样，我堂堂荣瑶上千弟子，还保护不了他一个人吗？”

话一出口，众人就把视线都移到了他身上。

“看什么看？”唐昊凶巴巴地问道。

“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顺耳的话还真不容易。”张佳乐啧啧称奇，“我觉得吧，老叶这个人嘴贱、无耻、不要脸、没下限，要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搞不好我们还能把他教导成五好青年。”

“你确定那个五好青年版的叶修会是你想要的？”杨聪反问他。

“……”张佳乐竟一时语塞。

他这边安静了，那边却有人开始喋喋不休了：“不管怎么样，这些都是最坏的打算，老叶要是能赶紧恢复实力和记忆那是最好的。虽然说我师兄现在控制住了众魔，但是魔修那边还是不太安分，他们偃旗息鼓这么多年，差不多也该发动新一轮进攻了。以我师兄的意思，多半要把这股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但是感觉实现起来很不容易啊，我最近肯定又有的忙了。再说妖修那边也不怎么安稳，当然我希望老叶他恢复修为不是为了再让他跑到最前线冲锋陷阵，但是世道如此混乱，他不能连自保的实力都没有啊。上次我是眼睁睁看着他消失的，这感觉太可怕了，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黄少天歇了口气，又说：“况且吧，老叶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我，也真的挺难受的。”

一干人齐齐向黄少天看去，脱口的疑问虽有差异，却表达了同一个中心思想：“你怎么还在啊？”

“我靠不是吧你们，我的存在感有这么薄弱吗！”黄少天怒道。

“你这也太安静了啊！足足半柱香的时间都没说话，你该不会是个假的吧？”

“我怀念一下曾经的日常不行啊！”

黄少天的这句话换来了短暂的沉默，顷刻，林敬言开口，很认真地说道：“等叶神回来了，你们也回来吧。荣瑶没了蓝雨，过了两百多年我都还没习惯。”

黄少天怔了怔，然后笑了一下，中气十足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想本剑圣的！没我在是不是很无聊很无趣啊？哎听说呼啸搬到我们那去了，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是不是觉得风景秀丽气候适宜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啊？蓝雨峰那么舒服，真是便宜你们了，你们要好好感谢我们，不然都没机会搬过去……”

黄少天一如既往地唠叨着，笑容灿烂，却对回来的事情闭口不谈。众人心照不宣，没有人让黄少天闭嘴，也没人再提回来的事情。

不是蓝雨不想回来，也不是荣瑶不肯接纳他们。只是以他们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出现在荣瑶了。

 

是夜。

叶修这一天跟着邱非转了不少地方，熟悉了门派的事物，也熟悉了许多人。大概是身体还没休养好的缘故，身子很容易感到疲乏。太阳刚刚西沉，他便回到嘉世给他安排的弟子房躺下了。

他这一天接受了太多的讯息，连晚上做的梦都不大安宁。一会儿跑到了荣瑶前殿，一会儿去往了后山；有时他在雷霆那里下棋，有时候他在霸图擂台上拼战。梦里他遇到了许多人，有些是他今天见过的，有些是他今天听说过的。那些人的态度大都亲昵熟稔，像是把他当做了相识多年的好友。

这些梦境虽然零散，却又让叶修感到一股莫名地熟悉。梦中的每个画面都清晰而具有条理，不似一般梦境那样光怪陆离，几乎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大量的梦境向叶修涌来，每个片段都很短促，急匆匆地往他脑中跳去。他没有办法一一梳理，只得在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情境中穿梭，如此一来二去，很快就疲惫不堪。叶修就这样在梦境中走遍了荣瑶的每一处角落，到最后，却忽然出现在了一个荣瑶以外的地方。

这次他站在一处平原上，环顾四周，遍是打斗后留下的痕迹。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草木悉数被烧灼，火苗尚未熄灭，而土地上因为剧烈撞击所留下的坑洼屡见不鲜。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第三人则正从另外一个方向匆匆赶来。

赶来的人的那人瞧着眼熟。定睛一看，竟是喻文州。

喻文州朝那两人疾步跑去，跑得很快。他明明会缩地成寸的法诀，不知道为什么却忘记了使出。这空旷的田野被风声所填满，北风猎猎，轻易卷起了喻文州的衣袍；而他的脚步有些浮，踉跄了几次，看起来也将要被这狂风所席卷。

他来到了肖时钦旁边，依然没有看到想看见的那个人。喻文州巡视了这周围一圈，心中最坏的猜想已然成为了现实。肖时钦的状态并不好，脸色很是苍白。他察觉到喻文州的出现后，麻木地回头看了这人一眼，发现喻文州目眦尽裂，双颊泛青，唇缝抿成了一条直线。这蓝雨峰主的模样极其憔悴，仿佛光是在这狂风中稳住身子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在哪？”喻文州强忍住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颤抖着问道。

一直站在最前端的黄少天终于回过了神，双眸中却仍然残留着大片的不可置信。他张了张口，沙哑地说道：“他不在了。”

霎时风起。

喻文州的眼中的光在这瞬间全部熄灭了下来，茫然而无力地向远方眺去。这里的风声那么大，他偏居这旷野的一隅，喉咙间的那点呜咽很快就被风声所埋葬。

 

叶修游离在各色梦境中，而此时，他的卧房内忽然亮起了一个法阵。少焉，法阵中走出了一个温润男子。

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叶修的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眼看见了叶修并不安稳的睡颜。男子不知叶修梦到了什么，只见叶修眉头紧蹙，像是在梦魇中苦苦挣扎。登时，他走到床沿边坐下，有些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抚平叶修的眉心。

门口忽然传来了两声敲门声，男子回过头，很快就见乔一帆走进了房间。

乔一帆手捧着一套水绿色的衣裳，刚走进来就与不速之客对上了视线，正欲起手攻击，却忽然觉得来者很是面善，仔细瞧了瞧之后，带着三分惊讶试探道：“……喻文州前辈？”

喻文州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叶修，又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前，示意乔一帆放轻声音，不要吵醒他。乔一帆连忙捂住了嘴，接着轻声说道：“我来给前辈送衣服……喻文州前辈怎么会在这？”

喻文州笑了笑，“我来看看他。”

今日黄少天久违地参加了一次的荣瑶的朝议会，又在阔别多年后终于再次见到了叶修，回去之后找喻文州絮絮地说了好久。喻文州耐心地听黄少天说着，蓦地想见叶修想得厉害，便趁他熟睡之际来看看他。

“他身体怎么样了？”喻文州问道。

“之前上山的时候折断了手臂，后来又被伤了心脏，如不是前辈的这具身体比较特殊，恐怕还得在榻上多歇息一个月。不过有张新杰前辈和方士谦前辈的悉心照料，叶修前辈现在已无大碍了。”乔一帆答道。

这话又惹得喻文州好番心疼，早知道叶修上个山都如此多舛，当初就该陪他一起上来才是。不是喻文州的保护欲过度，而是以叶修现在这具几乎没有任何自我愈合机能的身体，确实经不起什么折腾。

“伤他的人呢？”

“是西域边陲小国的金香公主，被吴雪峰前辈下令关在后山禁闭十日，现已经出来了。”乔一帆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按理说，喻文州早已不是什么蓝雨峰主，甚至不再是荣瑶弟子，然而他还是习惯性地把此人当成前辈来尊敬着。

喻文州“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像是一心都扑在叶修身上。乔一帆见此，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去和冯掌门说一声，金香我带走了。”喻文州忽然回过了头，唇角的笑意依然是温和的。

乔一帆却觉得很冷。他打了一个寒噤，回过神，慌忙不迭地应了一声，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喻文州听见了关门声后，便俯下了身子，伸手轻按在叶修的眉心，似要把他的不安全都揉开。“梦见什么了，怎么这样难受……”

回应他的只有叶修安静的呼吸声。

喻文州专注地看着熟睡中的心上人，良久，转而抬手轻柔而仔细地描摹着这人工整的眉眼，说道：“乖，没事了……有我在，别怕。”

他的声音缓慢而温和，就这样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叶修，到最后叶修真的舒展开了眉头，身体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他翻了个身，靠得与喻文州更近了一些，似乎贪恋他的温柔。

喻文州轻笑了一声，又替他盖好了被子，满是宠溺地表扬了叶修一句：“真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