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天下

「当你停止创造,你的才能就不再重要,剩下的只有品味,品味会排斥其他人,让你变得更狭隘,所以,要创造。」 ​​​​
自勉。

【喻叶】爱修不修 37

❁修仙文,主喻叶,辅其它叶受CP。

❁上章: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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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拾伍.

“我再问你一遍,”叶修的喉咙里好似长出了一根尖锐的刺,他一开口,喉结浮动,所有脱口而出的字句都带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喻文州呢?”

“……他……死……”天命君断断续续地说道。

叶修眼中映着一道戾色,愠意更甚,手中又下了些狠力。天命君不堪其苦,视线已经开始涣散。叶修弯下身,一字一顿地问道,“他的魂魄呢?”

天命君动了动嘴巴,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大口地喘着气,像是一条在烈日下暴晒的鱼,拍打着尾巴垂死挣扎。

“不说是吗?”叶修面无表情地抬手,抽出了却邪,将原本的伤口撕扯得更甚。他的视线一寸一寸地审视着脚下的这具躯体,如同打量着案板上的食材。短暂的思索后,叶修把目光停留在了天命君的胸口处。

“叶修!”吴雪峰忙喝住了他。

吴雪峰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被斗神镇住了——或许并不止一瞬间。眼前的这个人对于他来说太过陌生,吴雪峰陪伴叶修千年,见过他鲜衣怒马少年时最锐利的一面,却从未见过他这样锋利的一面。好似一把双刃剑,刀刃朝着敌人,也朝着自己,在空中舞个半圆,敌我皆创巨痛深。

吴雪峰知道这时候无论是谁往却邪所及范围之内迈出一步,下场都是血流如注,但他还是试着朝叶修走了过去。他不是仗着自己没有形体——他毫不怀疑以叶修的实力,能轻易散了他的神思;但是他确实有所仰仗。他所仰仗的正是叶修本人,那个总给他惹是生非的小祖宗,那个躲在夜色中请求他不要死的小师弟,他相信这个人无论何时都不会伤害自己。叶修从不曾在他面前表现过软弱的一面,所以他越教吴雪峰感到陌生,越是在隐瞒着自己的累累伤痕。吴雪峰不能在这个时候坐视不理,叶修太痛苦了,他必须要帮他。

“你把他逼得太狠了,”吴雪峰瞥了一眼天命君,试图稳住叶修。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回荡在空旷的无名殿中,变得格外虚无缥缈,甫一出口,就被阎王所操纵的鬼气一同淹没了。“叶修,你冷静一下,放轻松……”

叶修的动作一滞,回过头,对吴雪峰摇了摇头。他垂着眼眸,不肯去看吴雪峰或者叶秋,只握着一人高的却邪,孤零零地站在最高阶。原本居于此处的神祇已被叶修推入了尘埃之中,他取缔成神,荣光加身,可脸上却挂着小孩子般的不知所措,像是个被子民抛弃了的神明。

“没事的叶修,你……你别怕……”吴雪峰看到这样迷茫的叶修,心里闷得难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甚至想不出此时的叶修究竟还有何可惧,但他依然下意识地这样开口了:“你曾经和我说过,大家都不在了,所以希望我活得久一些。但是你看,谁也没有离开。”他说着,视线眺到叶秋身上,“沐秋也好,小沐橙也罢,还有你弟弟,大家都在,我也在。你不是一个人,所以,你别难过了,相信我,没事的,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叶修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又摇了摇头。他从不放任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活得太清醒了。如果这样的人都失控了,那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安慰可以拯救得了他。

其实吴雪峰没有说错,他重权在握,亲朋在侧,不应该摆出这样失败者的姿态。只是叶修太贪心了,他得陇望蜀,找回了自己的家人和挚友还不满足,妄图得到更多。他还想要喻文州,现在,他只想要喻文州。

「见不到你,整个世间于我而言,不过一片芜秽。」

叶修耳畔蓦然响起了曾经喻文州对他说过的话,浃髓沦肤地品着那一笔一划中夹藏的寞与苦,一时心中胀痛难忍,肝肺的收缩与扩张间有火在燃烧,带来了窒息的痛楚。霎时,叶修转回身子,矛尖指向了天命君的咽喉,冷冰冰地说道:“我劝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他在……咳咳咳……他在时间里……”天命君撑着身子,试图往后挪几步。尽管叶修已经抽回了却邪,他的身子却还是麻痹的,单支起胳膊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自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于是打起了交易的主意:“……喻文州在过去,咳咳……如果你放我离去,我就带你去寻他……”

天命君的内脏已被伤得百孔千疮,嗓子里含着一口血,说话极为费力。叶修凝视了他半晌,移开了战矛,道:“可以,带路吧。”

逝者并不会带走记忆的,既然整个世间都遗忘了喻文州,必然是天命君动了手脚。叶修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无论如何都要杀上九霄。喻文州的肉身受灵气与魔气的双重恣虐,已是风烛残年,天命君若想毁了他并不困难;然而灵体受阎王所辖,即便是如叶修当初那般魂飞魄散,也会被判官记录在案。如此,天命君若想绕过冥府,就只能让喻文州这个存在,变为尚不存在。

比如,将他送回过去,送至他年幼之时。

这般,荣瑶众人不记得喻文州,便变得合情合理起来。他们并不是被篡改了记忆,而是因为喻文州还不曾出现在他们的记忆中。依叶修的推断,如若连魏琛都不识喻文州,那喻文州至少被送到了七百二十六年前,在他来到荣瑶之前。

时间之术繁琐复杂,对灵力的消耗也极大。天命君之所以会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因为他对喻文州的魂魄束手无策。他有心毁掉喻文州的魂魄,但是当他出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费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

天命君自然会束手无策。因为佑他周全的,是叶修。

叶修说过,要送喻文州一份谢礼,便是这股借由双修而送去的灵力。叶修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尽管他创下了聚魂阵,然而开启法阵所付出的消耗与代价非同小可;更何况,喻文州事事都把叶修摆在优先自己的位置,所以叶修更要留意喻文州的安危。他一掷巨万般地挥霍着自己的灵力,悉数予以喻文州,只为他求一份平安。事到如今,叶修无比庆幸自己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护住了喻文州的魂魄,才为他换来了一线生机。

尽管世间唯一的一株九瓣玄天莲已不复存在,但是荣瑶的本事天命君是清楚的,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叶修在。假以时日,喻文州或许会像叶修那样卷土重来,而九霄已损失惨重,天命君才不得已把他锁在了过去。

他拭去了喻文州的记忆,毁掉了他的修为,为喻文州做了一个循环。从旭日东升到日薄西山,喻文州将永远重复着这一日的生活,无穷无尽地困于时间中不可挣脱。天命君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他的地位,他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全部,以为万无一失,却未曾料到叶修早已跳出五行外,不受天道与规则的束缚,喻文州的消失竟丝毫没有影响到叶修的记忆。

“结……结契……”天命君又咳嗽了两声,对叶修勉强抬起手,掌心泛起微弱的白光。叶修答应得太过轻易,他并不相信叶修会真的放他一马,只有立下誓约才会让他安心,“结契后……我就带你去……”

叶修一杆挥开了天命君的手掌,打断了法术,两句口诀下去,化成了金光闪闪的枷锁,捆住了天命君的手脚。他冷笑了一声,“真是给你脸了,你哪来的资格同我结契?不信又如何,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天命君手握筹码,还算有底气:“大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确定吗?”叶修的脸上并没有表情,可天命君却分明看出了浓重地嘲讽,嘲讽着他的不自量力。此时的叶修比任何时刻都更像一尊神明,冷若冰霜,视万物为刍狗;他高高地俯视着天命君,舒徐道:“你以为你死了,就能逃出我的掌心吗?”

天命君无言以对,最终败下阵来。

 

叶修和喻文州认识的几百年来,两人论道论法,抚琴执弈,天南地北地聊过很多东西,然而又不约而同地言不及私。喻文州有心,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打探出叶修的过往;然而对于喻文州上山前的日子,叶修却知之甚少,只能从魏琛的寥寥几语中判断出喻文州过得并不好。

其实叶修猜得出喻文州的境况如何。那个时期的喻家是个修道大家,门客众多,支系更是错综复杂,血亲与堂亲加在一起,与喻文州同辈的兄弟姐妹至少四五十人。喻文州与叶修之前的身份相似,皆为家主之子;然而叶修冒充的是嫡长子,虽因“凡胎浊骨”落人口舌,却一直享受着少爷的待遇。相比之下,喻文州的母亲身份卑微,莫说是修道,她连灵根也无,只是一名服侍家主的下人。从喻文州的面容便可看得出他的母亲定是一位嫣润柔美的女子,被喻家主一时兴起地宠幸了几次,便有了喻文州。

许是受母亲的拖累,才致使拥有单系雷灵根的喻文州泯然众人,天赋奇佳却资质平平。在这个修为高于血统的时代,喻文州在喻家的地位不过与奴仆相当。从他出生起,到随同魏琛去往荣瑶前,整整十五年,喻文州都住在一个无人问津的院子中,被整个喻家漠然置之。

叶修的亲生父母虽然不是什么崧生岳降的修士,但好歹是朝廷命官,叶修也算是名门望族之后,自小家境优渥,父母恩爱两不疑,又有个知心的孪生弟弟,生活美满得令人艳羡。千载之前黼蔀黻纪,魔族和妖族还很安分,魔修们也没闹出什么名堂,修仙问道者更是寥若晨星。叶修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修道,也没想过自己会活这般长久。

所以他能猜得出喻文州吃过不少苦,却想象不出喻文州到底吃过什么苦。因而当他终于找到少年喻文州,亲眼所见那道纤细羸弱的身影时,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了一遭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喻文州的魂魄上烙印着叶修留下的痕迹,叶修并没有花太多的功夫就找到了他。他确实也很好找,就站在喻府大门开外的那条街上,静看着不远处的食摊。

叶修算了算年纪,此时的喻文州正处九龄,可身子却很瘦弱,看着似乎连童龀都未到。他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麻布衫,衣服洗得发旧,却很挺括;穿着略显寒酸,可身姿却站得笔直。九岁的喻文州远远不及后来那般成熟隐忍,尚未能掩饰住眼中的渴盼,便见他小心翼翼地望着飘香的吃食,几番踟蹰,却因囊中羞涩而不敢上前。

叶修站在他的斜后侧,不言不语地注视着那个小少年,眼睛酸胀疼痛。他趁有什么东西从眼窝里滚落出来之前,陡然阖上眼,匆忙地探了探口袋。因现在时处前朝,叶修手中的货币并不能使用,所幸他腰间挂着嘉世峰主的信物,于是叶修左右探了探,发现了一家钱庄,便转身走了进去。

从钱庄出来后,叶修手中拎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他二话不说走到了食摊前,把老板售卖的吃食点了个遍。老板态度十分殷勤,帮叶修装了满怀的点心。叶修道了声谢,略有几分迟疑,脚下停顿了一息,才走到喻文州面前,掏出一个莲花酥递给他,轻声问道:“买的有点多了,要不要一起吃?”

喻文州看着他,眼中浮现一丝警惕、一丝困惑,更多的,是惊喜。他的惊喜并不是冲着叶修的点心去的,而是意外于叶修的出现。他仰起头,声音比起日后的沉缓温柔,多了几许少年的清亮:“我好像不曾见过你。”

“嗯,我知道。”叶修说道。他知道喻文州的这句话并不是出于警戒心,而是因为自己的存在乃是喻文州循环了几日的生活中的异数。叶修说完,指了指不远处的柳树,与他商量道:“去树荫下说可好?正午的阳光有点毒。”

喻文州很顺从地跟着叶修走了过去。他并不怀疑叶修把他拐去人烟稀少之地的动机,因为他也想象不出自己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庶子有任何被拐骗利用的价值。

叶修席地而坐,喻文州隔着一臂的距离,坐在叶修的右侧。叶修把刚才掏出的那一块莲花酥塞进了自己的口中,接着把一整提的点心都送给了喻文州。他嚼了两口,咽下肚去,以向喻文州示明点心是安全的。

“你不吃吗?”喻文州问道。

叶修诚实地答道:“我不饿。”

“那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喻文州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因为我有钱。”叶修说得理直气壮。

身侧的少年笑了一下,唇角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他的眼中总算孕育出了一点温暖,衬出了这和个年纪该有的烂漫与夸姣。

叶修看着他,不由问道:“觉得我很奇怪吗?”

他边问,边撕开了油纸包,把里头的点心摆在喻文州面前,又递了一方帕子给喻文州擦手。其实叶修心里有些微妙地紧张:以前在荣瑶的时候,他只把喻文州当成自己的普通后辈,不厚待,也不薄待,从未在意过自己在喻文州眼里的模样。后来他与喻文州在辛府重逢,不多日便知道喻文州心里头藏着一个人,起先并没有考虑过自己和喻文州的关系,便也无所谓喻文州如何看待自己。如今这是他们第三次“初遇”,面对这个与他毫无感情纠葛的少年喻文州,他难免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对于此时的叶修来说,喻文州不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他有些怕,自己的言行会致使既定的感情脱离先前的轨迹。

喻文州小幅度地摇摇头,拿起一块点心。他大概被饿了一段时间了,动作很快,三两口便吃完了一块。叶修施法似的变出了一盏清茶,不动声色地放到了喻文州身边。原本他陪着喻文州吃了两口,见此,嗓子里登时哽着一股情绪,口中的点心溘然失去了滋味,甚至难以下咽。

“没关系,慢点吃,小心噎到,”叶修轻轻拍了拍喻文州的背,很是心疼,“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再去买。”

喻文州听着,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他露出了些微罔知所措的模样,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生怕引来叶修的笑话,干脆放下了手。他悄悄地看了叶修一眼,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叶修看着难受,又递了一块糕点过去,问道:“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喻文州接了过来,很快答道:“大约七日。”

“你还记得什么吗?”

喻文州又摇了摇头,“除了这七日的记忆,我只记得自己的姓名。”他答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叶修。一开始他只把这位素昧平生的公子当成此轮回中的一个变数,直至此时才有所察觉,或许这个人能为他带来许多答案。

喻文州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是来帮我的吗?”

“我是,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破了这个轮回之阵,待子夜过后,你便会跳出这个循环,届时便可开始新的人生,”叶修安慰他,又对他许诺道:“无论你想要何种人生,我都会帮你达成,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叶修安静地看着喻文州,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眼中却如幽峭般深不见底。

他不能带喻文州回去。

早在他来到这个时间之前,叶修就明了这一点。喻文州的身体是属于这个时间的,时间和空间的变换会导致这具身体发生什么,蜕变亦或毁灭,一切尚还未知。他和叶修不同,叶修是凌然于仙之上的存在,天道创下的规则对他而言形同虚设;可喻文州万一前往了不属于他的时间,也许会在抵达的一瞬间化为云烟。

或许叶修可以尝试带着喻文州的魂魄回去,可是喻文州已被天命君毁去了修为。叶修怕他此时的灵体禁不住时空之术的强度,横生意外。如果需要冒险的是叶修自己,他自不必放在心上,但是对象是喻文州,叶修便畏葸退缩了。他承受不起失败的代价,任何一个小小的差池都会给叶修带来灭顶的打击。叶修可以离开喻文州,但是他不能失去喻文州。即便要他就此作别,叶修也心甘情愿,唯祈喻文州离忧患常安乐,此生无虞。

他愿意为了喻文州舍弃任何所有,包括……喻文州本人。

如果说原本叶修还对这个抉择有所犹豫的话,待他见到喻文州之后,便打消了全部的顾虑与侥幸。那个有匪少年,他曾饮冰茹檗,备受冷落,自小便饱受人间冷暖,在夹缝中艰难求生。原本上山求道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等待他的该是锦绣耀眼的人生。叶修从第一眼见到喻文州的时候就确信,他早晚会成功,无关资质,只因他的那份韧性与自知。喻文州确实没有五圣的那种惊人才能,百花争奇斗艳之时,他只露出了一截尖尖的骨朵;所幸他从未放弃,待初秋将至,便是一鸣惊人百花杀。

喻文州是第一个因为堂堂正正地击败了自己的师父而当上峰主的人,更是继斗神之后,集峰主、长老与四智的名声于一身的第一人。他会在未来继续大放光彩,会成为荣瑶的下一任掌门,如果他不曾爱上叶修的话。

叶修从来都不是他的幸,他只是他的劫。直至此时,叶修才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存在即为枷锁,日复一日地囚禁着喻文州,施以执念,馈以磨炼,终日折磨着喻文州的心智。诚然他从未企图加害喻文州,却在最终毁了他的全部前程,葬送了他整个人生。

 “什么条件?”喻文州问他,不禁踯躅了起来。他不知该不该点头,谨慎地问道:“会伤害到别人吗?”

叶修听着,心里一揪。

即便没了记忆,喻文州也仍旧是那个喻文州,总把别人摆在优先自己的位置上,比起自己,他更关心别人是否会受到伤害。而后叶修又痛心地想到,这个温柔的少年,却曾为了他,手刃妖族中人,屠尽三千阴兵,血染九重峰颠。明明是最该得道成仙的如玉君子,到最后却与心之所向背道相驰,屡破杀戒,累下业障。

一步误,终生误。自此,万劫不复。

“不会的。”叶修很温和地保证道。他张了张口,接下来的话,说得有些艰涩:“我只是希望你可以不要去荣瑶。如果你很想去这个门派,那么至少……不要喜欢上叶修。”

喻文州为他做出了那样多的牺牲,叶修曾想过把自己整个赔偿给他。但如果他还尚未来得及走错那一步,那么叶修最该为他做的,便是助他彻底摆脱名为“叶修”的枷锁。

喻文州怔怔地看着叶修,倏尔,紧抿起嘴唇。他的声音忽然嘶哑,用一种不属于小孩子的语气问道:“为什么?”

“因为会受伤。”叶修垂眸,缓慢地说道,“会很疼,会很煎熬,会很心酸。你不要再喜欢他了,他其实很自私,不值得你为他做那么多。”

“我不要。”喻文州陡然拒绝道。他眼里不知何时漫上了水雾,眼眸中有情绪在挣扎,委屈而痛苦。他很坚决地摇着头,对着叶修固执地又说了一遍:“我不要。”

这回轮到叶修愣住了,不禁反问道:“为什么?”

喻文州眉目间都是迷茫,似乎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拒绝,可是他一想到要答应叶修的条件,心里头就疼得眼泪不止,像是被谁剜去了心头肉。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只倔强地重复道:“我不要。”

喻文州确实被天命君抹去了全部的记忆,一度连自己的身份都记不起来。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可却依然记着叶修。坊镳化石,纵使外壳、骨骼俱在时间的流逝中沉积为石,却依然保留下了千年前的形态。喻文州也是这样,他失去了一切,所拥有的早已在那一场战役中雾散云敛。他无所谓自己的记忆与身体,唯一留下的,也并不是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而是他深爱着叶修的这个事实。

叶修快要撑不住了。他恨天命君的斩草除根,也有些怨喻文州的自作主张,两厢下来,阴差阳错地把那个世界上最疼他爱他的人给弄丢了。可叶修知道他最应该怪罪的人是他自己,如果他没有固执己见,如果他早早地把一切都对喻文州坦白,他原本不该落到今日的下场。他怨不得别人,他只怨自己,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但是叶修现在太难过了。他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可他仍然想让喻文州来哄哄他,一下就好。叶修保证以后都乖乖的,再也不教这个人耽惊受恐。

叶修阖上眼,眼睑几乎拢不住眸中的情绪。他用力咽下了自酿的恶果,复尔睁开眼,轻柔地帮喻文州拭去脸上的泪水。叶修没有哭,他看着自己指尖的泪珠,有种喻文州已经替他发泄出了全部悲伤的感觉。况且他何来的资格在喻文州面前落泪,明明喻文州才是受苦受难的那一个,他却要对着这个人哭,岂不是恶人先告状,好像他会比喻文州更委屈似的。

“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叶修对喻文州道歉着,愧疚而诚恳。他没怎么哄过小孩子,一遍遍地擦着喻文州的眼泪,隐隐有些手忙脚乱。

虽然他被冠以斗神之名,但是叶修并不是真正的神。他有感情,也会感知疼痛,与众生一样,在人间烟火中体验悲欢离合,品味喜怒哀乐,一边受伤,一边生长。叶修不想成为苏沐秋那种仙,因为他无法摒弃贪嗔痴,它们是瑕疵,更是人性。没有人是完美的,叶修也不是,他有软肋,也会犯错。但是他能比别人站得更高,走得更远,恰是因为叶修总能在错误中吸取教训。喻文州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给叶修上了一堂课。无论叶修有多么抗拒这堂课,他依然在血与泪中悄然成长了起来。

“以前我总是擅自为别人做决定,现在,我把选择权交到你的手里。”叶修认真地与少年商榷着,“无论你想做什么,官吏僧道也好,仕农工商也罢;想要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给你。”

“……我想要修道,”喻文州微微仰起脑袋,暖眸充满希冀地看着叶修,轻缓又郑重地做出了决定,“我想去荣瑶,可以吗?”

叶修顿了顿,把手放在了喻文州的头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会吃很多苦的。”

“没关系,”喻文州摇摇头,“我习惯了。”

傻。叶修揉了揉喻文州的脑袋,吃苦怎么会习惯呢?

但他最终还是遂了喻文州的意。

 

斗神亲自去喻府要了人,要的偏偏是被他们贬得一无是处的庶子,喻家主可谓又惊又慌,不住地出言谄媚奉承。他试图为叶修呈现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却尴尬地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这个庶子的名字了。叶修见此,轻笑了两声,听得家主脊背发凉。

他懒得搭理这一家子,临走前丢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有家主如此,也难怪喻府后来……”话没说完,就已经带着喻文州离开了。喻家主闻此,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叶修为喻文州洗髓炼体,一番下来后,喻文州可谓脱胎换骨,资质不啻拳皇剑圣那些个妖孽。他想起喻文州初入蓝雨时受到的轻侮,唯恐他又遭受一回这样的待遇,便送了不少灵力与他。斗神的灵力乃是世间至纯之物,以至于叶修自己都不敢给得太多,怕喻文州的身体承受不住。

其实叶修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他的帮助,喻文州也终会站在荣瑶之巅。他不是看轻喻文州,也不是不信任喻文州,他只是不舍得。

叶修带着喻文州前往荣瑶的时候,在门派中遇见的几个弟子并未发觉此叶修非彼叶修。所幸,叶修也没撞到这个时代的自己。他把喻文州送去了蓝雨,交到魏琛手中,盯着魏琛在他眼皮子底下收了徒才罢休。而后放心不下,又去叮嘱方世镜好好照顾喻文州。

那之后,便是别离。

叶修站在喻文州房间门口,隐隐约约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同样站在此处,大半夜的吵醒了喻文州,就为了问他黄少天在哪里。后来黄少天在对面开了门,叶修心里为吵醒喻文州一事感到抱歉,不欲久留,却在转身的刹那瞥到了喻文州的满面濩落。

那时的自己对此甚是不解,但也没有自扰,转眼就把此事抛于脑后。现在他终于懂了,却晚了。

叶修与喻文州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叶修说不出告别的话语,好似那些词汇不被说出口,永别就不会来临一般。到最后,叶修只是低头看着焕然一新的少年,温柔地把一块蓝雨弟子的玉简系在他的腰间。

“……文州。”叶修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前辈请说。”喻文州非常礼貌地回应他。

“以后,如果你中意的那个人尚未来得及注意到你,也别担心。”叶修对他笑了笑,“总有一天,他会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爱你,我保证。”

 

离开了蓝雨,叶修径直前往了嘉世。他轻松地破开了峰主房外的禁制,开门进了房间,在翠玲珑的最里头找到了正打坐的自己。

见到那个七百多年前的自己的时候,叶修心里有一丝感慨。从楼知月,到叶秋,再到年轻的自己,叶修这几个月来频频与人撞脸。如果不是他此时实在提不起兴致,也许叶修会与对面的自己抱怨两句。

二百九十七岁的叶修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出现,从修炼中抽回神思,戒备地睁开了眼。当他见到另一个自己之后,只微怔了一瞬,随即挑眉,神情自若地说道:“既然你出现在这里,那我应该是成功了。”

“嗯,确实。”叶修如实答道,“计划顺利。”

年轻的叶修审视着未来的自己,斟酌着定论:“但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成功总是伴随着代价的。”叶修说着,像是怅惘,又像是叹息。他朝四周走了几步,打量着这间房。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他的房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几百年来都是这个模样。叶修着实是个恋旧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就很少去做改变。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有。”叶修停下脚步,说道,“魏琛新收了一个徒弟,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年轻的叶修微微偏了下脑袋,有些兴趣,“怎么个重要法,有利还是有弊?”

叶修安静地看着对面的自己,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透彻明亮,里头没有任何牵挂,有点没心没肺的意思。如果可以,叶修一点也不想把心上人拱手相让,他怕对面的自己不懂得珍惜,怕他又要让喻文州受委屈。

自己嫉妒自己可真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然而叶修不但这样做了,还做了两次。

“我把我唯一的珍宝交给你了。”叶修缓缓说道。这一瞬间,他有种又被别人夺去了心脏的错觉,强忍着痛楚嘱托道,“叶修,你一定要好好对他。”

——TBC——

我记得我在33章后面保证过,喻文州最后和叶修在一起了😀

还有一篇后记就结束啦!后记里面是失忆喻和小叶的新生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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